看到这个消息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太那不勒斯了。
【深入人心的城市标签】
大多数中国人对那不勒斯的印象是什么?基本上可以用六个字来概括:脏、乱、黑社会。
许多意大利人也这么认为。
我第一次去意大利旅游,预算有限,在去那不勒斯之前,在米兰住过一次,是一栋商住楼里的两星级酒店,老板买了两套房子,一层楼有两套房子,他们夫妻俩和读大学的女儿住其中一套,另一套则分成几间房间,经营酒店。
(图) 老板娘每天早上都会亲自把早餐送到房间
当老板的女儿听说我们要去那不勒斯时,她正在前台帮忙接待外国游客,与我进行了以下对话。(她是家里唯一一个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人)
女孩:你为什么想去那不勒斯?
我:庞贝古城、新堡和蛋堡……
女孩:那你可要小心了,记住走在街上不要带太多现金和贵重物品,公交车上小偷多得数不胜数。
我:真的吗?有这么夸张吗?
女孩:真的。哦,要小心黑人、阿拉伯人和吉普赛人。不要拿他们想给你或卖给你的任何东西。最好什么都别说。他们都是骗子。
我:……
这时,她父亲动情地加入了谈话,并让女孩把每一句话翻译成英文给我听。他的话很快从友好的提醒变成了关于那不勒斯的各种笑话。
比如“在那不勒斯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那里的人连红绿灯都不看,甚至还发明了一种胸前有黑色斜线的衣服,这样就不用系安全带了。”再比如“你这么小的年纪为什么要去那不勒斯?去罗马还不够吗?再往南走就是非洲了。”
我:……
其实出国前我曾准备过攻略,也看过不少那不勒斯的游记,知道那里的治安和环境虽然比北方差,但也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糟糕,只是没想到意大利北方人对南方的批判比国内网友还要极端。
即便是中心首都的人也如此,他们经常被米兰和都灵踢出北方群聊。
2012年,意大利上映了一部喜剧电影《爱的十诫》,片中有一个片段,一个醉酒男子深夜在罗马街头按错了门铃,接电话的居民听到他的那不勒斯口音,立刻问他是不是来偷东西的,随后要把他赶走。
这大概是人们提到那不勒斯这座城市时的第一印象。
【真相到底是什么?】
好消息是,我在那不勒斯玩得很开心,也许是因为我提高了 120% 的警惕性,没有遭受任何财产损失,也没有遇到黑手党。海岸和城堡都美得令人窒息。
坏消息是,那不勒斯老城区比我想象的还要脏。
大部分建筑都显得有些破败,小广告和涂鸦像糖果一样粘在各个角落,垃圾从垃圾箱里溢出到地面上,火车站附近的红绿灯几乎有一半是坏的,剩下一半看起来只是摆设……单从城市治理来看,可能还不如中国一个十八线小县城。
回国之后我查阅了一些资料,想要知道为什么那不勒斯以及整个意大利南部地区会有这样的景观。
首先是因为贫穷。
当意大利还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时,70%的可耕地都在北部,南部多为连绵起伏的丘陵。后来工业革命点燃了北部的经济繁荣,但南部却缺乏最关键的煤炭和铁矿石资源。加之意大利南部长期以来一直是帝国争霸和外国入侵的主战场,双方贫富差距不断拉大。
上世纪 80 年代末 90 年代初,意大利经济处于巅峰时期,意甲被称为“小世界杯”。仅罗马以北地区的经济价值就相当于整个英国。这简直太神奇了。那么南部呢?那里曾经是,现在仍然是西欧除葡萄牙以外最贫穷的地区。
(图)2004年与2014年欧盟人均GDP分布
(图)夜景灯光图或许更直观
其次是因为懒惰。
意大利也希望解决南北差距问题,自上世纪50年代起,大量资金从北方流入南方,政府不仅强制原材料和重工业企业向南方转移,还直接在基础设施和社会福利方面投入巨资。
但正如上文所说,意大利南部始终没有发展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无数北方人把责任归咎于南方官僚的腐败和他们给整个意大利民族在世界上打上的标签——懒惰。
他们到底有多懒?比如西西里岛首府巴勒莫的人均GDP在意大利所有城市中只排七八十几位,但居民人均消费却排在前十位。再比如那不勒斯周边道路近十年修缮资金超过米兰和都灵的总和,但完成的公里数还不及米兰的一半。
(图)我在那不勒斯寄东西,邮局窗口的工作人员让我等了二十分钟,理由是他想边喝咖啡边和同事聊天,闪电比这更可靠!
不过不得不说,意大利南部在我的旅行中总能给我一种很特别的感觉,那就是他们懒洋洋的,懒得那么从容、那么悠闲,甚至懒得空气中都弥漫着几分艺术气息。就拿那不勒斯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美好的天气和心情更重要。阳光明媚的时间本该属于丘陵和海滩,用来工作实在是太浪费了。
于是,他们拿着北方的经济补贴,吃着意大利最好吃的披萨,享受着地中海的岛屿和沙滩,然后就讽刺几句“势利的北方人,看不起别人,根本不记得祖先的传统浪漫”。
真是让人羡慕啊。
(图) 那不勒斯旁边的卡普里岛,一处拥有无敌海景的度假胜地
最后说说“乱”。那不勒斯在网络上闻名的“乱”,并非来自当地人,而是来自大量的黑人和棕色人种。由于自大航海时代以来,它就是著名的港口和移民城市,如今合法或非法的移民数量惊人。这些人可能来自希腊和土耳其,也可能来自突尼斯和埃塞俄比亚。当然,其中不乏社会精英,但大多数都是麻烦制造者。
曾经有一群黑人拿着各种假名牌货试图围住我们,还用中文说着“你好”。在我们理直气壮地拒绝并迅速突破后,他们说“你不好”,还夹杂着几句意大利人的骂人话。我还在蛋堡附近看到一个西亚男子趁游客专心拍照时伸手去拿身后的包,但为了安全起见我羞愧地躲了起来。还有一次我在一家著名的老字号餐厅吃披萨时,服务员小声对我说要小心店外的叙利亚人。听说前段时间抢附近车里包的就是他们。
(图)那不勒斯披萨,每次想到就口水直流,吃过的人都懂
至于黑手党……严格来说,黑手党其实是西西里岛的特产,那不勒斯的同类帮派组织有自己的名字,叫卡莫拉。而且无论是黑手党还是卡莫拉,都不仅仅是大众印象中的红极一时的帮派,其实都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传统。
如果你看过《罗密欧与朱丽叶》或者玩过《刺客信条2》,那你一定对意大利的“家族联盟”有很深的印象。在中世纪,如今意大利境内的城市就像是军阀统治的小国,这些城市往往被一两个大家族统治。后来意大利统一后,北方的家族联盟在工业化进程中逐渐消亡,但南方的这些大家族却留了下来,并开始转入地下,成为“影子统治者”。
因此有说法称,意大利黑手党其实是中世纪家族制度对现代社会的最后抵抗。
(图)《刺客信条》里的美第奇家族是史上文艺复兴最大的资助者
但不管怎样,这些帮派现在都是彻头彻尾的犯罪组织。他们的业务涵盖高利贷、军火、毒品、走私、赌场等各种高端非法生意,也包括房地产、旅游等合法生意。据媒体统计,意大利各大家族帮派的经营规模已超过1500亿欧元。所以游客们不用担心帮派,因为在他们眼里,偷盗、抢劫、绑架、诈骗都是街头混混干的。真正的老大和帮凶不仅看不上这些事,有时甚至还会插手。
这才是真正的那不勒斯。肮脏而美丽,浪漫而慵懒,有最棒的披萨,也有最狠的黑帮。而这些特别的地方,也带来了那不勒斯独特的足球文化。
【火热的足球文化】
那不勒斯人确实热爱足球。
我第一天入住那不勒斯的酒店,前台就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让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他还说:“那不勒斯打比赛的时候除外。”后来我才知道,那不勒斯打比赛的时候,有些商店会在门口挂上关门的牌子,透过窗户就能看到里面的人盯着电视看。
在这里,娱乐确实是不容打扰的主业,而且足球更是被他们视为打击北方传统势力的最大武器。
问:谁是能够团结尤文图斯、AC米兰、国米、罗马和拉齐奥的铁杆球迷的敌人?
答案只有一个:那不勒斯。
2013-14赛季,AC米兰球迷在对阵那不勒斯的比赛中高唱“那不勒斯太脏了,当地人不用肥皂”、“维苏威火山爆发了”等口号,被足协处罚关闭看台。随后,尤文图斯、国米、罗马和拉齐奥球迷组织相继发表声明声援米兰球迷,随后自发在主场举起嘲讽那不勒斯的画像,欢呼雀跃,喊着“不跳舞的人就是那不勒斯人”的口号。
正是这种极端的对抗,使得那不勒斯球迷每次在主队战胜传统北方豪门时,都会如打赢了一场战争般疯狂庆祝。
尤其是在上世纪 80 年代,他们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球员——马拉多纳。1984 年,马拉多纳以创世界纪录的 400 万美元转会费加盟当时还是一支弱队的那不勒斯,这超出了很多人预期。但人们很快就明白了马拉多纳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和那座城市简直是天作之合。
激情四射、反强权、自由散漫,甚至桀骜不驯,这些是那不勒斯和马拉多纳的共同标签。在这里,马拉多纳夺得了两次意甲冠军、一次意大利杯冠军和一次欧洲联盟杯冠军,打破了北方豪门对意大利足坛的垄断。他对北方豪门的每一次传球、每一次进球,都被贴上了时代的符号和政治的标签,成为意大利南部对弱势地位的反击。
那不勒斯民众很快将马拉多纳视为英雄,有人推选他为市长,也有不少人在1990年世界杯阿根廷与意大利的半决赛中“倒戈”。然而世界杯后的新赛季,他却频繁缺席球队训练。1991年4月,他因吸毒被意大利足协禁赛15个月,半个月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次缉毒行动中被捕。
马拉多纳身上天使与魔鬼的双重性格,和那不勒斯这座城市的光明与黑暗十分相似,在此后的许多年里,那不勒斯依然保持着这一特质。
他们崇拜过球王的球风,后来又感受过“死亡三人组”的流畅,绝不会接受“像北方人那样的保守功利主义”;
他们将哈姆西克视为这座城市的新英雄,但五年内却三次抢劫了这位斯洛伐克人。2013年,两名暴徒甚至砸碎了他的车窗,并用枪指着他的头。
电影大亨德·劳伦蒂斯将这家濒临破产的俱乐部重组,并逐渐将其打造成意甲的有力竞争对手。但这位“那不勒斯救世主”却总是怒不可遏,一边像家族老大一样威风凛凛地管理着俱乐部,一边又对从北方豪门到自家球迷的所有人指手画脚,前不久甚至直言“球员去中国就是出卖自己,过上X那样的生活”;
此次由当地骄傲因西涅主导、全队参与的罢工,很像这座城市永不屈服于权威的反叛精神。
这很有那不勒斯风情。
事发之后,有媒体称球员们已经获得了安切洛蒂的默许,而也有报道称德国人非常愤怒,准备解雇安切洛蒂,并在转会窗口出售包括库利巴利、卡列洪、梅尔滕斯、阿兰等一大批球员,甚至有可能清洗掉球队的大部分球员。
不管结果如何,我相信那不勒斯依然是意大利足坛最叛逆的力量,毕竟这座城市的宝藏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阳光、沙滩、火热的足球。